芳療師「蘋果」的生活聯絡簿

婕德

每回我做完二小時精油按摩，家人來接我後，總會問：「今天蘋果說了啥？」就那麼短短的療程空檔，我和芳療師「蘋果」總會自然地對上幾句話，一次二次我分享對話內容給家人，他們應該覺得挺有意思，之後在我開口之前就主動探問了。

約莫八年前，我在一次未指定芳療師的精油按摩療程，認識了「蘋果」。我感覺她的手法特別純熟，而且整體服務既完整又嚴謹，結束後跟她要了張名片，名片上只有編號，她友善地加了句：「可以叫我蘋果。」芳療師一定帶著口罩，所以我無法看清她的全貌是否有蘋果特徵，腦海中對她的標記只有學生頭樣清爽短髮，眼睛不大卻頗靈動神氣，中等身材。

這以後我總指名她。剛開始，還是芳療師與顧客的關係，彼此的招呼有著公式化的禮貌距離。不知從何時起，當她接待我時，我們已經能快速辨識彼此，像老友一樣招呼，雖然都帶著口罩，但熟悉感就這麼自然地圈繞著我們。

我從未預期，我會有意識地一筆一筆拼貼每一次蘋果閒聊的事在記憶裡。一陣子後，蘋果的人生竟然向我明確地展示軌跡。兒子、父母、姊姊，佔據她所有聊天的最大份量。從她的話裡，我率先看到一個在小康家庭中成長的小男孩。他剛上小學時，因為所有大人都在忙，只有工作最具彈性的媽媽能送他上學，但上晚班的媽媽因為凌晨二、三點才就寢，所以難免晚起，手忙腳亂地送他到學校，每天回家之後看到聯絡簿的註記，總有烏龜慢爬的圖樣。未上小學前，他因緣際會地愛上學習空手道，小小孩認真無比、樂此不疲、從不間斷。蘋果說，她希望將來，在公共場所發生任何突發暴力事件，兒子有能力保護自己、保護他人。我完全捕捉不到她兒子長相的線索，只有從她描述母子在河堤共騎的場景裡，感覺那小男孩應該陽光無比，跟著馬麻沿著河岸暢快地騎著腳踏車，藍天、白雲、風和青草香味，追著他們，一路烘托短髮男孩飛輪奔馳的小小背影，與並騎的母親，雙雙留下美好的剪影。有一回找她做療程時鄰近暑假，蘋果說：「妳知道嗎，現在小孩的夏令營好貴，而且先要把錢交齊。」我知道，雖然有經濟壓力，即便無法與富裕家庭的小孩比較夏令營等級，但她的寶貝在成長過程中該有的經歷一樣也不少。

蘋果對她的先生著墨較少，一次她提到他們全家與姊姊全家一同開車去宜蘭玩，終於有了她先生的畫面。那天他們偶然造訪的小吃店十分了得，我一邊承受她的經脈按壓，一邊模糊收錄她念念叨叨地回味那些餐點名稱，最終什麼也記不了，唯一強烈的感受是，那麼平淡的家常話，為什麼總能讓人演繹出非比尋常的、和諧親密的家族關係。再一次，她提及即將到來的長假，他們全家要去外島旅行。這回，先生扮演主要角色，因為先生對她跟孩子打包票他很早就做了種種預訂動作，所以這趟旅費非常划算，絕對是早鳥優惠。

姊姊和爸媽，透過蘋果，我好像也能貼近他們生活的某個片段角落。她經常出入姊姊家享受姐夫新買的按摩椅，一邊同收疊衣服的姊姊聊天。她的兒子則與姊姊的兒子作伴玩耍。晴天時，她會和姊姊帶著二個孩子從三重騎腳踏車長途跋涉到八里，一路玩一路吃吃喝喝。蘋果還有一個弟弟，出現在姐弟協力為爸媽換裝馬桶和冷氣的敘事裡。蘋果說，老人家的馬桶原本是深赭色的，完全看不出尿液真正的顏色，直到父親生了相關的疾病，很長一段時間全家疲於奔命地進出醫院，做子女的才警覺馬桶應該換成白色的，有任何狀況就能及早發現；冷氣則換了變頻的，可因應氣候冷暖調節。一陣子之後的療程，則聽蘋果說，她買了一支Dyson吸塵器給母親，手持省力方便。

關於蘋果自己，最多的是同我分享健康常識，例如，勸我多喝水，她自己備了一個2000 cc的大水壺，因為她工作的會館三層樓高，所以需要上上下下移動，水壺容量充足就不需隨時分心添水。又跟我聊，她現在配合兒子的作息，將晚班改到早班，天氣好的時候，早起後可以先在社區附近騎一圈腳踏車，再回家做早餐給兒子、老公吃，然後送兒子上學。早班是中午十二點上班，晚上十點下班，考慮外食不健康又貴，她就自己備料利用會館簡易廚房煮食。我聽她分享便宜又營養的季節性菜蔬，回家後也依樣畫葫蘆地買來煮了；每日飲水，即便早就耳熟能詳一個成人一天該喝多少水，但都不如蘋果那記帳一般的敘述來得有驅動力。

我曾問蘋果：「你這樣幫我們按摩，如果自己累了，怎麼辦？」她回答：「有時間的話，我當然也會像客人一樣讓人按摩，但多半，我只要發現自己哪裡痠痛，我就會用我自己的工具幫自己整一下筋脈。」蘋果自備的工具市面上買不到，是她再去進修人體筋脈按摩課程時，向授課老師購得的。據說這位老師的課程非常搶手，她得開著網站守著，課程開賣的零時立即進線搶購，好幾次都落空。而那些挑筋刮骨的工具，則是該名老師設計製造的私房產品。

最近這回療程，正值咖啡茶葉展剛結束，蘋果跟我聊，她爸媽逛得不亦樂乎。她爸爸非常喜歡喝咖啡，特別是病癒後，那每天能無恙地享受一杯手沖單品，珍貴無限。這次去咖啡展，她爸爸買了不少莊園豆，特別是忍痛手刀了一磅藝伎。

我問她喝咖啡嗎？她說她不像爸爸一樣講究，但即便是早班也要上到晚上十點才結束，所以他下午會到小七買一杯美式提神。說起下班，話題轉到她騎機車回家路上哪些哪些店關了開了，其中有一家廉價服飾又開了分館，蘋果說，這家最方便，他們全家的衣服在那裡都可以不傷腦筋地買齊。接著，我們就聊到睡眠，蘋果加重語氣：「規律最重要。」她對她爸媽說，睡覺前切忌接觸3C產品，避免腦筋停不下來，時間到了，即便沒有睡意，也應該上床休息。我猜她是沾床十秒入睡的人，她說是，晚上回到家後，她會化整為零地做一些家務整理，因為她要空下週末時間陪兒子安排各種活動，之後再梳洗休息，那當然好睡。

蘋果還跟我提起她最近要去報名參加TRX核心訓練課程，她說，芳療師的工作非常需要穩定有力的身體核心。如一貫的蘋果行事風格，她總會考慮如何周全地勻出空檔去上課以及如何買到最划算的課程。

這就是八年來，芳療師蘋果在我的心裡間間斷斷地註記了她與我之間的生活聯絡簿。這些碎片化的點，一點一點連成面，我窺見了蘋果這個人的生活軌跡。我們所有人從出生以來，即開始從接觸的人、事、物中汲取生活的養分，並一步步生長我們各自DNA理應的各種生理徵象，延展我們在精神上的生活理路。在這段旅程中，所有人都需要某種核心力才能行進。有些人遵循追逐名與利的動能，有些人耗費大量的精神力在虛空的意識型態裡拉鋸對抗做為過日子的主軸，有些人鑽研於特長研發成為某領域的偏執狂或佼佼者，有些人只求吃得飽、睡得好即可，有些人專注取拮數位世界裡各種故事性資訊然後嘗試在現實中套用實踐，有些人偏執地將重心放在反擊生活所給予的負面挫折影響……。每個人的內核不盡相同，也就形成了這不可言說的社會百態。

芳療師「蘋果」的生活聯絡簿

婕德

屬於蘋果的核心，我腦中有個畫面，就是她雙腿穩穩地站立在屬於自己的生活地面，她專注面對自己所擁有的當下，善用能力所及的資源，不妄求，不虛榮，向陽地，享受地，盡力地，好好過著日子。她的同事們，有不少都以此可有可無的工作為人生未定的跳板，所以，常常請假，常常不告離職。而蘋果，她對我說：「我這個月又全勤！」也許帶一些矯情，但我真聽出她語調裡的榮譽感！屬於蘋果的核心，我腦中有個畫面，就是她雙腿穩穩地站立在屬於自己的生活地面，她專注面對自己所擁有的當下，善用能力所及的資源，不妄求，不虛榮，向陽地，享受地，盡力地，好好過著日子。她的同事們，有不少都以此可有可無的工作為人生未定的跳板，所以，常常請假，常常不告離職。而蘋果，她對我說：「我這個月又全勤！」也許帶一些矯情，但我真聽出她語調裡的榮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