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鳴 - Lifea

婕德

陌生人之間，在擦身而過的瞬間，很難有令彼此心悸的共鳴時刻。捷運到站被低頭族阻擋的進出、電梯間後背包的不愉快擠壓、開車時帶威脅性的近距離超車……，這些時候，陌生人不只是陌生人，還是能激起絕對厭惡感的人性本惡的陌生人。

所以，那罕有的不相識的二人，會彼此相視而笑的片刻，我要記錄下來。那是很偶然的某一天，好久好久，不曾出現因追逐某段樂曲旋律，無法忍耐只在心中默奏的強大動力，令我驅車前往衡陽路的大陸書局。

這個書局，曾是我讀一女中時經常造訪的歸屬地。赭色落漆的老樓梯，一級踩響一級，奶奶永遠坐在櫃台後，銳利的眼神逡巡她的樂譜王國。我時常急到不想一本一本找，就直接問奶奶：「請問，巴哈創意曲？」奶奶手一指，命她看似兒子的年輕人帶我去到某個櫃前，在密密堆疊的琴譜間，只見他的手指準確地滑出我的巴哈創意曲。捧著樂譜的我，心中滿足無與倫比，知道這家出版社的樂譜非常貴，但我還是毫不吝惜地花掉我所有零用錢。

多少年後，我又現身大陸書局。老樓梯還在，卻多了不協調的電梯。我搭電梯上樓，櫃檯依舊，但坐著的是一位已經上了年紀的男人，想當然，奶奶不在了。這次我想找Satie的樂譜，但我想自己找。晃啊晃的，我在歲月的流逝與永不停駐向前的動態中，有種迷濛感傷。

突然，一個躁急的女聲從櫃檯那邊傳來：「請問你有這首曲子的樂譜嗎？」隨即，她哼了起來。在那男人還沒答覆前，我已經搶先一個箭步到櫃檯，我說：「這是卡農變奏曲。」那中年女生滿懷感激地看著我，男人接話：「我帶妳去。」我又補充：「我都彈George Winston版本的。」她一邊跟著男人移動，一邊回頭對我忙不迭地說謝謝。我想她應該沒聽清楚我講的英文，所以我只對她用力而燦爛地微笑，我感覺快樂，因為我感激，有人跟我一樣，也在「追求」音樂。

我不知她為何追著卡農變奏曲，是自己要彈，或者為了別人。我的樂譜是從國外飄洋過海，等了將近一個月才到手。我喜歡在天冷的時候彈奏這首曲子，好像能在白雪靄靄中，敲打出光的溫暖與幸福。她哼唱的那一段旋律，在我心裡，引起共鳴，這共鳴，讓我們雖是陌生人，但有相視而笑的際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