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法 Way of Living

2025年的12月，在我們熟悉的某個多采多姿的生活商圈，發生了無差別殺人的攻擊事件。新聞記事忙碌地一則又一則曝光，因爲兇嫌身亡，那尚無法還原全貌、時序也錯亂的線索，在人性的希求心下，補破網一樣地結織在每個人驚詫的心中。

其中最早揭露的，是那二十七歲兇嫌的行兇佈局，聲東擊西地在 A 地釋放煙霧彈，換裝，然後在B地拿刀行刺路人，接著竄到商場頂樓跳樓不治身亡。這些文字敘述，讓我看到兇嫌在他最後生命時段的「活法」。稍後，也有人在社群媒體上呼應這種「活法」。

與朋友談及此事，不否認，二人完全不客觀地直率交換意見，帶著年齡的有色眼鏡，不到三十歲的兇嫌，自然被歸類在屬於年輕人的年齡階層。我嘆息，為什麼要做這樣的事，朋友說，現在的年輕人有些負面能量非常的強，我們沒有再跟著新聞重新描述一遍當時的攻擊情狀，雖然沒有說出口，但我們同理地認為，那就是負面能量驅使的一個不幸結果。為什麼會積累負面能量？現今有形的社會條件，遠比我們所在的時代好太多，父母能供給子女的，也豐裕許多，朋友分析，因為這樣，長成的孩子與我們當年相較，脆弱異常，再加上網路世界提供無邊界的各種虛擬又令人沉浸的體驗，現實世界反而變成可怖的上下顛倒世界了，網路世界可以蜜化麻醉精神感受，現實世界則充滿求學、工作不盡如人意的挫折。靈魂儘管藏匿在手機、平板、電腦的連網裡，但呼吸吐納的肉體，必須真實掙扎在人際互動、社會規範及生存逼求中，因為這種拉扯、無法自然轉換的角色錯亂，所以負面能量產生了，也不斷在加強力度。

年輕與非年輕的年齡隔閡，並非如黃種人與白種人的互斥分隔，這輩子是黃種人了，就不會是白種人，但這輩子會是年輕人也會是老年人，生命遞嬗的永恆規律，我們卻因為時序的先來後到，而產生分群隔離的界線。

我們年輕的時候難道沒有負面能量嗎？我記得在那條條框框十分保守的時代環境中，我曾經對所有的制式教條管理提出質疑，一邊忙於思索教育規範的合理性（例如頭髮不得長於耳際幾公分），一邊也纏鬥於人類群體亙古以來的強取弱的霸凌，有來自純碎力量的、家境富裕優渥的、外型昳麗優越的，或者僅僅只是看妳成績好不順眼的……，所以，我對自已的價值感知被迫壓制在「軟弱的、家境不如人的、外表平庸的」世俗評量表裡，唯一不妥協的，是我的學業成績與才藝展現。

然而學校資優生也是有重重較量的，例如：彈鋼琴。常常與我爭逐名列前茅的，清一色家裡早就備置鋼琴，甚至是獨立琴室裡的百萬平台式Steinway 。我們同師的鋼琴老師會不定期為學生舉辦獨奏會。說起我的學鋼琴過程，也是吊著一顆心的，因為家裡總認為學費太貴，每一期學費總是在我一把眼淚一把鼻涕下勉強交齊的。自然買一台鋼琴更是奢求。我只有排隊租借學校的鋼琴室練習。我記得獨奏會前，我會在家裡的長沙發上擺一條長毛巾，雙手在上面舞動背誦指法。

但小小年紀一路不明所以地正量前行，也有力匱的時候，那時，就是滿滿負面能量的潰堤。不止一次想過自殘、自殺。所以，我理解，當負面能量席捲一切時，「傷害」，不論是對自己，或者他人，變成一種出口的選項。

多年過後的現在，我仍然記得年少時那種黑暗迷惘的痛苦，也記得，好像生命總會尋找出路時，在摸索中終於看見一處微弱的光亮，不明顯，但向光而行或者是我的天性，步履維艱地趨近，那光亮來自梵谷的「星夜」與「麥田群鴉」畫作。已經忘記從何處得知梵谷了，我不知覺地將所有不解的痛苦放一旁，開始飢渴地尋找閱讀所有關於他的書籍、傳記、報導、畫冊。「星夜」與「麥田群鴉」是梵谷深受精神疾病困擾時的創作，我在其中，感受到不止內心滿滿因苦而陰鬱的揮灑，最讓我動容的，是最終轉化蛻變為前所未有的藝術能量，而此能量，世代傳遞著你我都能感動的美。我原來一直揮之不去的自我傷害的意念，也在他那幅割耳自畫像中，彷彿得到替代共鳴，而被逐漸淡化。

求學之後就業，又有不同的壓力來源造就不同的個人價值評量表。如同以往，人生階段就是在不斷尋找出路的過程。我不比別人堅強或者豁達，我只是比較傾向保留生命仍有探索各種可能性的寶貴機會。

探索啊探索，終於來到某一個年齡層，可以將原本無限上心的不滿、不平、嫉妒、瞋怒等各種挫折，輕輕拿起，也輕輕放下。我對自己的不再年輕內涵的了解，不是就此滿足了社會最大公約數的價值觀而倚老賣老，而是可以較輕易化解生活無可避面帶來的負面能量，專心在有限的生活容器裡放入更多有滋有味的正向能量生活經驗。

理性層面，我同朋友以我們的年齡角度，頗析這個震驚社會的攻擊事件。感性角度，我卻覺得有種汗涔涔的傷心。過後幾日，我一樣去101走圈圈，時值週末下午時段，突然聽得小提琴齊奏聲響起，辨識得出來，那是現場演奏，而不是錄製播放。一路循音上到四樓，十數個小小琴手，讓Sofia Camara的Starlight化成古典琴音迴盪在101挑高的屋宇間。我竟然熱淚盈眶，鬱結的心，好像被點點螢火蟲照亮……我心想，喜歡這種「活法」。

必須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此生，個人，無法論斷好壞。但在我持續探索的人生歷程中，我有緣跟著上師持明仁增塔欽仁波切學習佛法，我因而深刻認知，「活法」會有積累福德恩澤或者牽引業力的不同「後果」。無差別攻擊，把許多原來陌生、毋需交會的因緣，以傷害的業力雜亂交織，如果每個人，無論年紀，都留給自己一個機會想想，這樣的「活法」是有現世未知的後果的，是將此生業力往後牽引生生世世的，終至困縛在輪迴裡無法脫身，是否就會願意為自己不如意的生活嘗試另外的出口？